博海拾贝 文摘 “在这个城市,做摄影比在公司赚得多” | 大庆故事

“在这个城市,做摄影比在公司赚得多” | 大庆故事

自从开了摄影工作室,孟泓辰一直在说服自己,既然回到大庆,那就接受它,让自己开心点儿。她看起来好像做到了。我们约在西城的一家铁锅炖见面,她的气色不错,还带来了男友。

孟泓辰 2011 年回到大庆,在油田上班。她的父母也都是油田职工。男友则出生在完全不同的家庭,父母在市政府工作。

1979 年成立大庆市以来,市政府的架构逐渐形成,到了 1994 年左右,市政和油田已经是两套截然不同的系统。过去,市政和油田的人相互之间很少会处对象,但随着油田效益和福利的衰减,同时公务员待遇日益提高,市政系统的年轻人在婚恋市场上变得更受欢迎。

在油田工作时,孟泓辰的工作是记录注入聚合物的使用量,一天记录三次,其余时间就是洒扫做饭。孟泓辰的情绪出现了很大问题。她想到自己本来可以在北京做自己喜欢的事儿——电影后期,而且这事儿还挺有前途。

摄影在孟泓辰看来是电影的替代品。在 2014 年成立摄影工作室之后,她开始想办法请假,好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拍摄和修图。她知道大庆的顾客喜欢什么,她决定接受它。

最近,因为单位的考勤管理变得严格,孟泓辰打算辞职。她还打算在热闹的新村开一家正式的门店。

孟泓辰已经很久没有想过离开大庆这件事了,她认为自己过了在外打拼的年纪。她的朋友里走得不少。她和他们保持联系,如果需要的话尽力帮忙,“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生活,但这样我跟他们贴近一点。”
以下是她的口述:

我原来在成都念大学,学影视后期。2011 年,我大四,家里出了一笔钱让我去北京中影参加影视后期培训。那几年电影特别好,老师对我评价也挺好,我觉得自己努力学了一样东西,就应该做这行的工作。

但我没法儿做,家里要我回来,回油田。

我爸爸在油田做电工。我妈是油田的安全员。家里觉得油田是铁饭碗,有个保障。进了油田,你可以再出去找工作——之前油田管得比较松,很多人其实只是挂职,领着工资在外面做自己的事。可等到我们回来,油田开始严了,就没了这样的机会。

开始,我不是在站上上班,被调到了机关电视台帮忙,做的事儿跟自己专业有些关系。当时因为厂庆,就跟国庆一样,需要影视宣传的人,我还是专业的。这样大概维持了两年左右,我就得回到基层,继续去干基层的工作。

在基层,工作流程是这样的:

基本上油田的人扎堆住,早上 7:50,大家就一起坐班车,到各个站上。站还是蛮远的,从我家到我们站上大概 30 多公里。但是我们没有地铁,自己开车也差不多要 40 分钟。早上还堵车。到了站上,我们换统一的红色工服,女工就开始擦泵擦玻璃。这是女生的事儿。站上三个男的,四个女的。男人的工种像是电焊,管线时间长了就会漏,他们也会修。就像一个家一样,女主内男主外。通常小队是有食堂的,大一点儿的站也有,但像我们七个人的站,算是很小的站了,站上就没有食堂。女生就负责买菜炒菜蒸饭刷碗。吃完饭,中午就没什么事了,可以休息了。

我的工作是录数据量。现在自喷井已经没有了,只有往里面打一些聚合物,把油粘出来,再做分离。我们就是注聚合物,然后录数。一天有三个录数时间,早上 9 点一次,中午 11 点一次,下午 2 点再交一个完整的一天的报表,2 点半之前就得传到队里。队里还要把各个站的数据统计之后再发给大队,大队发给厂里。我们的报表是手写的,要求仿宋体。所以每个人都要练字。可能练了很久也不是很像,就尽力写得横平竖直一些。

三点多基本上又开始收拾屋子,擦地。收拾完了之后有班车来接我们,返回到大队,大队还有班车给送到家附近的站点。

这样一个流程,第一遍走下来,我在厕所里哭了。

在大庆,小孩会自己单独出来租房的非常少,我也跟父母一块住,但我连着两年没有十点前回过家,干嘛都行,就是不回家。我本来脾气就大,回来之后更大了,在家摔东西。有几次,我问我妈为什么转变那么快——是她出钱让我去北京学习,她又要把我弄回来。她一句话不说,就不想跟我聊。

那段时间,我在大庆呆着不能超过六个月,用各种方法一定要离开一阵儿,去哪儿都行。

中途我回过一次北京,约了朋友吃饭。他一直想做后期的调色。我说,那你就去学,我要是有你这个机会,我什么都肯干。我没有那个机会,因为我在大庆,我离开了那个行业。我是发自内心地说。没想到他说,你不懂,我不能总往下比。

这句话对我的打击非常大。虽然难听,但是事实。他们后来学的东西我都没有听过,就好像如果让我现在再换个行业,从实习生做起,我受不了。我开始想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。

2013 年,我通过另一个做摄影的朋友认识了王玮。因为在大庆的摇滚圈有共同的朋友,我们两个之前就有相互关注。两个人一起拍大庆的乐队演出、一起出婚礼。第一场拍的是丢火车乐队前鼓手的婚礼,第一组婚纱照也是拍的他们。

2014 年,我俩一起做了摄影工作室。在大庆有很多年轻人开摄影工作室。在这个城市,做摄影比在公司赚得多。而且我没有办法做电影了,我就得找一个跟电影最近的、还能养活自己的事情,就是摄影。这跟后来我听到朋友要离开大庆的情感是一样的,就是一种寄托。


最开始,大庆的一些做事方式让我有点不习惯。之前我在北京实习,做事方式是:你清清楚楚地给我要求,分析镜头,我来给你达到,不要含糊其词。我有朋友在北京拍专业模特,我知道他们也是说得很清楚的——我要什么,咱们就按这个来。大庆不是。从企业到个人,都不太清楚自己要什么,“你觉得好看就行”“看着来吧”。一开始我有点接受不了。后来我们拍了更多孕妇照,没有一个顾客跟我说,“我想拍一点跟我宝宝的情感”。大部分客户只是觉得你要把我拍漂亮,修漂亮,修瘦一点,“我孕期也可以好看”,就可以了。

但我能适应这个地方,我能理解。我给你拍写真,你喜欢什么样子的,行,那我给你拍。只要摄影这件事我觉得我是喜欢的就行。正好,我也挺喜欢漂亮的照片的。你可以说,我主打的就是修图。后来我还专门去北京学过修图,学了两个月,每天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、二点,中午出去吃个饭,上午下午上两次厕所,其余时间都坐在电脑前。

王玮不行,他是一个风格很强的人,不能够接受大众的审美。一开始出婚礼没有问题,突发状况比较多,你转得比较快,整件事让你的新鲜感多一些。开始拍写真、尤其是孕妇写真,他就不行了。2014 年,我看那些孕妇还往肚子上画脸蛋,有眼睛的那种。这边的孕妇也比较保守,爱让女生拍,不太接受男生。而且他的工作时间也开始变得挺严,他们的厂子又特别远,要坐个小半天的车,连着一周可能都回不来。

所以 2015 年过年的时候,他来告诉我他要走了,我第一反应就是开心。之前我就劝他走,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说,他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讨厌我。

记得王玮走之前,我给他做了一套题。我从网上找了一套相对靠谱的抑郁症测试题,我俩都做了。他的得分比我还要高很多。当时也会想一起走了算了,但我没和他说过。

身边有不少朋友都走了。我拍过的一位新娘,原来是油田的,跟老公一起去了杭州,她在那边先找了前台的工作。我的同事去了北京。还有一个朋友是大医院的护士,她不喜欢在这儿,去了厦门,也还是做护士。医生护士这类职业其实很好找工作,只要你肯走。

王玮去上海之后没找我诉过苦,但我想也能想到。我好像跟他说过,我说你就做,你坚持不住了,回来咱一起干。但我不知道他理不理解我的意思。反正他从来不回我。只要说这个,立马人就不见消失。

2017 年秋天,我去了趟上海。王玮跟我说时装周 Labelhood 有个招募摄影志愿者的机会。我在上海呆了三天,我去找王玮他们玩,在李小雨的安福大厅。大家在一起那个状态挺好,但我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节奏快到我跟不上了。他们待到那么晚,我不行,我就想睡觉了。王伟之前抽烟非常少,也不太能喝,但是过去了之后,我觉得他喝的可能会多一些。

我很早就知道王玮在拍油田。他有很多片子在没走之前就拍了。但那时候他应该没有特别成熟的想法,后来去了上海,应该是有人看了他的片子,觉得不错,那之后他又经常回来拍。今年过年,王玮回大庆,我们在石油管理局的大楼前面拍了一组,我做模特。那大楼我们平时从来不去,没资格去,那栋楼里面的所有人都比我们高几个等级。

王玮让我油管局大楼前面摆姿势,他让你摆,你摆就对了。我不觉得这东西怪。就是过年的时候,大庆太冷了。我们后来又到厂区里,在冰面上拍,应该得有零下三十多度,我就穿着工服。

今年五月,王玮给我和我姥姥拍了一组。我和姥姥感情很好。我姥姥有个毛病,眼睫毛往里长,我们全家人只有我能给她薅出来,我每周都去给她薅。之前我没走,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她。不过她去年开始莫名其妙就好了。

王玮给姥姥拍的时候,姥姥很开心。王玮的姿势你也知道有多怪异,拄着树——为什么要拄着树?可姥姥老配合了。




片子出来之后,我放到公号里,反响非常好。我就很奇怪,当时王玮给你们拍的时候你们又不拍,现在拍完了之后你们又觉得好。可能这么多年大家的想法也在慢慢地更时髦一点?

看王玮拍的那些照片,我会重新燃起热情。我也想拍,但我知道我心里没有那么怪的想法,跟他还是不太一样。他有那些资质,有他想表达的那些,我没有。我觉得好看都可以。过去他喜欢一种音乐风格,喜欢重塑雕像的权力,我试着往他那边靠,但我听不懂。我觉得好听都可以。

我现在想,应该是那种情感,就是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生活,但这样我跟你贴近一点。现在我需要什么会跟他说,有没有推荐的网站、摄影师。他从不吝啬分享。

最近我辞职了。虽然我一直就想辞职,但现在是必须辞职——油田不允许你有第三方或第二方的产业挂职,挂职都不行。原来管理比较松的时候是可以请假。但现在我请假、你正常扣我钱都不行。企业这么做没有一点问题,我也是接受的。我就不占你便宜了。而且我也不想再请假了。就像你们一个工作干得不开心,你会跳槽一样,现在我也干得不开心,我就辞职、跳槽可以吧?以前辞职很麻烦,要办很多东西,不像私企,递个辞职信就好了。

我现在一天的行程是:没有拍摄的话,大概九、十点后——也有可能中午起床,然后一直修片到晚上十一、二点,也没什么别的要干。最近可能要去健身。做摄影让我身体变差了。我们这边婚礼非常早,三、四点钟就得起来,我发现自己早起一次就缓不过来,超级困。我需要健身给我提一提气。工作室目前就我一个人。我什么都不放心别人,也不会教别人,都得自己亲力亲为。

现在一个月平均下来工作室的收入有 2 万多。我的同事的工资 3000 多。虽然看起来多很多,但人家也能生活,也能养儿女,上学补课,一点没差。

今年我会再开一家店,店铺正在装修。新店比现在的要大一些,200 多平米,房租一年 6 万多,在年轻人更多的新村附近。主营业务可能要换一换,原来拍孕妇多一些,我那么点儿小屋就能摆开,现在可能要拍更多婚纱照,因为看到了这方面的需求。

但过几年,因为大庆人口的流失,主营业务可能又要变,年龄层要一点点往后移,拍婚礼,再拍孕妇,再拍亲子。

题图摄影 王玮(有剪裁)

来源:好奇心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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