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海拾贝 文摘 被金融平台蛊惑的女人

被金融平台蛊惑的女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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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认识王芸是在2013年的公司年会上,她戴着雪白的齐耳假发,妆浓得看不清五官,穿一条鱼鳞一般闪耀的超短裙,踩着一双15cm的高跟鞋,颤巍巍地走向舞台。

那晚她唱的是《high歌》,引爆全场。

之后,她晃悠悠地从舞台上走下来,该我上场。

主持人报幕的时候,我们有一瞬间的交错,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,对我轻声说,“扶我一把,谢谢。”

我笑着说,“你唱得真好。”

她低着头看脚下的路,站稳了,她俏皮地朝我做了一个手势,声音柔软地说,“加油。”

我上台。唱了一段京剧。气氛全跌,却看到她在台下安静地笑。

此后的一年,我们没再见面。

她在公司下属项目做销售,我在集团做行政。几乎没有交集。

2014年的年会,我们再次遇。她依旧是夸张的造型,唱的是《三天三夜》,再次嗨翻全场。

后来,集团组织全体工作人员去唱歌。在KTV里,我俩都不去碰话筒,安静地坐着,慢慢开始聊天。

她卸了妆,清水一般的脸,穿了一件大大的羽绒服,头发散开,凌乱地披在肩上。说话柔声细语,待人接物,谨慎低调。

我特别欣赏这种外面恬静,内心却有无限张力的人。所以,后来,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。

王芸结婚的时候,我参加了婚礼。

婚礼办得奢华,在全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,长长的红地毯,婚纱的裙摆拖得很长,四个花童在后面提着,请了市电视台著名主持人作为司仪。热闹非凡。

幸福全部写在她的脸上。

可是,怀孕七个月的时候,她竟无意间发现丈夫有了别的女人。

她大哭了一场,拖着疲惫的身体打了个的,去KVT唱歌。她约我出来。我赶到的时候,她正在酗酒,我把瓶子夺了过来。“你不要命了?”我严厉地说。

她说,“不要了。”

“孩子要!”我说。

她发了疯地啊啊大叫。闹了一阵后,开始抽泣,“我怀孕都七个月了,马上该生了,他在外面找女人。”

我说,“也许是误会。”

“不会的,他微信里的文字和图片已经很明显了。”

她安静下来。想了很久,毫无逻辑地说,“我得买辆车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一辆车引起的,他一直想要一辆车,但我觉得上下班不远,就没同意。因为这事,我们冷战了很久,一定是冷战期间,他认识了那个女孩。我真后悔,我应该同意买车的,这样,他就不去乱来了。”

“你确定你们就因为这,因为一辆车?”

“我确定。”

她真的开始筹划买车。

她想给丈夫一个惊喜,所有的行动都是私底下进行。先是在各大网站平台对比,最终确定了两款12万左右的车,然后去了4s店。去之前,兴冲冲地给我发了一条语音。

“有像我这么拼命的吗,眼看要生了,考虑的不是孩子,却是车子。”

虽然她是在抱怨,但是能从声音中听出抑制不住的兴奋。

傍晚的时候,她又发来了微信。

“车没买。可心疼。我就12万存款。这是我多年打工积攒下来的。想想那些年没日没夜地加班,受尽了客户的冷眼。如今要换成一辆车,心里难受得很。我在想,能不能拿这12万块钱去投资,然后拿挣来的钱去买车呢?”

“想法挺好,但凡投资都有风险。你现在有好的投资渠道吗?”

她说,“没有,我再想想。我太急躁了,我必须得冷静一下。”

后来,她休了产假。

产假结束后,她来集团办理离职手续。那天,我又遇见了她,问她近况如何。她说,不太好。与丈夫的感情越来越淡,买车这件事势在必行。她打算开始投资做点事,尽快让钱生钱,实现资金的周转。

后来,我听说她打算和别人合伙开一家美容院,去武汉考察后,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项目。之后,又打算投资一家按摩店,但也作罢。

有段时间,她的朋友圈发的都是中医理疗的内容,我问她是不是准备干这个,她说家里有人懂中医,她想开一家中医理疗馆。

这期间,她想了许多条路,最终都没有定下来。

突然有一天,她在电话中兴奋地说,“我找到了既能陪孩子,还能赚钱的事了。”

“微商还是淘宝?”

她说,“都不是,是一家金融投资平台,收益特别高。刚开始我也不信,投了1000元试试水,一个月后,我收到了1300,足足涨了三百。月收益率是30%。后来,我又投了10000,一个月后,净收益3000。就在刚刚,我领取了上次投的6万块钱的18000的收益。”

我说,“等等,让我想一下。你本来是想买车,然后你把钱投到了金融平台上面,现在前后三次获得了两万多的收益。情况是这样吗?”

“是,每天我只需要排单即可,其它时间我都用来陪孩子。全世界有100多个国家的人在玩这个,安全得很。我打算接下来投笔大的。”

这种变相融资的网络金融平台,之前听说过存在监管上的漏洞,一旦出现问题,很难追查。我提醒她说,“你小心一点,多和玩这个的人交流交流,时时关注最新动态。尽量适可而止。”

她说,“我会的。”

那段时间我特别忙,我俩的联系变得很少。

再次接到她的电话,已经是一个月后。她开门见山,“我完了,12万全赔了。”

“怎么回事?”

她略带哭腔,委屈地说:“上个月我投了12万,原本我想着这次挣了就不再拿本投资了,靠纯收益就可以周转了。可是,马上就该领取收益了,偏偏出了问题。”

后来,我深入了解王芸参与的那个网络金融平台。平台来自俄罗斯,设置很简单,只有两个端口,一个是转账的,算投资口,一个是取钱的,算收入口。投资者把钱打入电脑随机匹配的账户中,投资开始,从打钱起15日内,钱被冻结,不能取出,每天以1%的利息递增,15日后可以取出,最长30日内取出。

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人往账户里面打钱,其他人分享那笔钱。但是,一旦没有人再往里面转账,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领到钱。王芸的问题就出在她把钱投入到平台后,后续没有人再投入,她的钱被上家瓜分,但是她没了下家。

我俩在咖啡馆里静坐了很久,彼此不说话。不知道从何说起,所有安慰人的话,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单薄和虚伪。

我们整整坐了两个多小时。她起身说,“我想回去冷静冷静。”

我说,“好。”

可我万万没想到,她冷静的代价这么大。

她为了自救,往里面又投入了30万元。她想通过自己的投入盘活整个链条。

这30万元,来自于她母亲的房产和亲戚朋友所借。

她在单亲家庭长大,和母亲相依为命,母亲唯一的资产就是那套房子,她把它抵押了17万,从亲戚朋友借来了13万元,全部投入到了那个平台中。

“我一定要把失去的12万挣回来,这次我有信心,上次我知道我的问题出在了哪里,这次我一定会成功。”

她在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,资金已经全部打入平台,并且马上要到收益的时间了。她几乎每天给我发一条微信。每天都是喜讯。突然连续几天没有发,我打电话回去问情况。她许久才接,嚎啕大哭。

“我怎么办?怎么办?我该怎么办?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平台崩溃了,钱全赔了,一分不剩。”

30万是一个足够令人为之一惊的数目,在我所居住的小城,她前后投入的42万元,足以在繁华地段一次性买一套100平米的住宅了。

她哭得撕心裂肺。除了我,她没敢告诉任何人。

平台崩溃后,往常用来交流的QQ群变成了控诉群。每个人都在倾诉自己损失。她说她赔了40多万。这个时候,群里一个男人加了她的QQ,私聊。

男人说,他们在同一个城市,他玩这个很久了,之前赚过,这次赔了。像这种金融平台都是刚开始玩的人赚,后来玩的一般都赔,早收手就好了。

她不停地发“嗯嗯”,表示赞同。

男人给她推荐了一个平台,男人说这是最新的平台,稳赚不赔。

她说她玩不起了,身上一分钱没有了。

男人说,“没关系,我借给你”。

男人约她在市政府门前的小树林里见面。

她给我打电话说她遇到了贵人,那个贵人就像菩萨一样成了她的救命稻草。

她如期赴约,在小树林里,男人教会她如何玩那个平台,并当即往用她身份信息注册的账号中转账10万元平台币。男人临走的时候说,“三天后,就会有收益。你一周内把这些币还给我就行。”

王芸千恩万谢。

三天后,十万块平台币全部赔光。

第四天,男人打电话催账。王芸说全赔光了。男人说那只能还现金了。一个平台币一块钱,10万个平台币10万元现金。

她说她没有,一分钱没有了。

男人说,“没关系,我知道你的家庭住址,知道你老公是干什么的,知道你还有一个不到一岁的女儿,我对你了如指掌。如果你不还钱,我有对付你的方法。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。”

那一刻,她瘫了。

接下来,她不断收到骚扰电话和短信。

她无力偿还,换了电话号码,把自己隐藏起来。白天不敢出门,晚上出门戴着帽子。

突然有一天傍晚,她来到我家楼下,给我打了个电话。我匆匆赴约。

她狼狈不堪,站在十字路口哭了很久。半晌才说,“帮我找份工作吧,我得努力挣钱。什么工作都行,我只想挣钱。”

我给一个朋友打电话,让她去房地产做了一名销售。是她的老本行,上手很快,第一个月业绩不错,第二个月却辞职了。

朋友打来电话说,“一群人来售房部,指着王芸破口大骂,臭婊子、不要脸、小三、荡妇……还拉条幅,发单页。单页上写的是欠债不还,全家死完。她欠了人家多少钱?借的是高利贷吗?”

我支支吾吾说,“不清楚。”

她说,“王芸离职的时候,情绪很不好,不会做什么傻事吧!”

我拨打王芸电话,一直未接。

过了一会,她给我发短信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,出去躲躲。

我再发过去信息,她没再回我。

她的舅舅在市中心开了一家超市,有时候我会去买些烟酒。我到她舅舅店里的时候,三个男人在超市里面大声吆喝,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宣传单页。

我捡起单页一看,有她的照片、身份证号、电话号码、家庭住址、欠账的理由以及一些不堪入目的语言。

语言肮脏到了极致,我无法形容。

那群人说是替人办事,不想伤害任何人,只要把钱还了,啥都好说。

我推着他们往超市外走,他们不走,拉扯中打了起来。舅舅上前帮忙,60多岁的人,一不小心,摔了一跤。头磕在货架上,流了血。三个男人见势不妙,转身跑了。

那次事件之后,他们全家人一起开了个会。一家人商量的最终结果是:报警。

可无济于事,因为她毫无证据,QQ群解散,平台撤销,她拿不出一点交易的记录。警察说这两年这样的案件特别多,钱被追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。

不过报警后,追账的人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。除了偶尔的短信骚扰外,很少再有正面的冲突。

那个时候,她的丈夫义正言辞地对她说,“我们离婚吧!”她答应了离婚。半夜收拾了东西,离开了家。

我劝她要冷静,她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,丈夫对她说的是离婚,她觉得这个婚姻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。

自始至终,她的丈夫都不知道她想给他买车的事情。

城市太小,她的事情在地产圈内传得沸沸扬扬。让她丝毫没有立足之地。

她给我打电话,约我出来见一面。她说她要走了,去上海,这次不是躲,是闯,想去大城市闯闯。她想尽快还了亲戚朋友的钱,还想把妈妈的房子赎回来。

我说,“你女儿怎么办?”

她说,“没办法,只能先交给她姥姥带着了。”

我问,“去上海干什么?”

她说,“跟着一个老师学了月嫂。听说上海那边月嫂很挣钱。”

“没有别的选择了吗?必须干这个吗?”

“没有了。我其实也挺喜欢干这个的。”她勉强地笑了一下。

两天后,她去了上海,与所有人失去联系。

直到一年后,她再次来回。

我不知道她在上海经历了怎样的生活,她缄口不提,但她回来后,把亲戚朋友的债13万债还清了。她在本市找了份月嫂工作。负责新生儿护理、月子护理和月子餐制作。

因为相貌好,勤快,且做了一手好菜,还懂得幼儿的智力开发,很抢手。订单从年初排到了年末。

有一天,她约大伙唱歌,一大群曾经的伙伴聚在一起,她唱着唱着就哭了。拿着话筒哭着说,“还是这里好,走得再远,最后还是会回来这里。”

尖叫声、欢呼声、口哨声响成了一片。

我见了太多次她哭的样子,竟忘了她当初在舞台上耀眼的模样。而今,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份从容。

作者:全民故事计划(来自豆瓣)
来源:https://www.douban.com/note/656503734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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