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海拾贝 文摘 玩家 | 外卖小哥

玩家 | 外卖小哥

1

鲁大师很忙,天越热,他越忙。

这座城市的午时气温,最近一直在39度以上,气象台连续发布高温橙色警报,今天升级为红色警报。烈日下,在室外稍微走两步,就会汗流浃背,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阳光烫得火辣辣,热浪熏得人透不过气。很多人不愿意出门,鲁大师这些骑手们便忙碌了起来。

鲁大师今年31岁,网名“燃烧的大块头”,朋友们都叫他“大块头”。

2

鲁大师从小就胖。小学四年级暑假前,他拿期末考试的成绩单给父亲看。父亲答应过他,只要语文、数学考到95分以上,就给他买两盒游戏。语、数成绩达标了,但体育没及格,因为胖。父亲说,那只能买一盒。

那天下着雨,父亲骑自行车带他去商场,他坐在后面,躲在父亲的雨披里。挑来挑去,最后买了一盒《圣斗士星矢:黄金十二宫》,七十多块钱。然后骑车回爷爷奶奶家。爷爷奶奶住在城乡结合部,自家盖的私房,门口是一片泥地,一下雨就泥泞不堪。父亲骑到门口,滑了一跤,连人带车摔在地上。鲁大师爬起来,浑身是泥,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盒游戏。洗完澡,裹上毛巾,赶紧搬出游戏机,插上卡带。

这台游戏机是舅舅送的,父母平时不许他碰,把机器放在爷爷奶奶家。寒暑假,鲁大师住过去的时候,才有机会玩。

玩了一个暑假,没通关。《圣斗士星矢》的BOSS战需要输入指令,他看不懂日文,只好把那些选项一个个试过来。暑假结束,离开爷爷奶奶家前,鲁大师把卡带掰开,取出里面的电路板,藏在包里。

开学后,他带着这块电路板去同学家。同学家有红白机,还有一盒《龙珠》游戏合集,《激战弗利萨》《天下第一武道会》,也是全日文。两人都看不懂,但还是玩得津津有味。

《圣斗士星矢》和《七龙珠》是鲁大师小时候最喜欢的两部漫画。单元测试考了高分,外公就会奖励他一套,海南出版社的。《圣斗士星矢》买全了,《七龙珠》没买全。

这两套漫画,最后都没能留下。鲁大师五年级时,父母离婚。父亲带着他回了爷爷奶奶家,什么都没拿。小时候的那些照片、玩具,《圣斗士星矢》《七龙珠》,鲁大师童年的所有回忆,全都留在了原来的那个家里。

父母离婚后,鲁大师再没见过母亲。亲戚说,你看你混到现在这个地步,都是因为你爸妈当年离婚,都是因为你妈当年怎么着怎么着。

鲁大师觉得,何必这么说呢。事情已经这样了,没什么可后悔的。
3

鲁大师早晨八点多就到了送餐的站点。市场部的同事过来,领着大家拍照、喊口号,然后一起骑电动车上街,在路上造造声势,吸引行人的目光,他们称之为“炸街”。

九点多,陆续有订餐的单子进来。十一点前,鲁大师跑了六七单。最忙的时刻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打开手机,七八个单子噼里啪啦丢了过来。查好地址,规划好取餐和送餐的最佳路线。实在赶不及的话,先和客人沟通好,否则一投诉,两天就白干了。

排在最前面的单子,要求十五分钟内送达。鲁大师从商场五楼的餐厅取了餐,拎着一份云吞面、一份意大利肉酱面,下了电梯。送餐地点是附近另一家商场的四楼。


4

鲁大师的记忆中,1998年的夏天,就像他现在骑在电动车上,迎面扑来的阳光般晃眼。那年暑假前,NBA总决赛,公牛队对爵士队,终场前5.8秒,乔丹从马龙手中断球成功,晃飞拉塞尔,跳投命中绝杀。放假后不久,凌晨三点,他和父亲肩并肩坐在电视前,齐达内率领的法国队三破巴西队大门,将大力神杯高高举起。那年夏天,身边第一次没了母亲的陪伴。那年夏天,第一次在邻居家看见一台叫做PS的游戏机。

搬家后,原先的小伙伴完全断了联系,鲁大师结识了一些新朋友。邻居家有个年轻人,鲁大师喊他“小哥哥”。小哥哥据说是混黑道的,钱来得快,去得也快,家里有一台PS,四千多买的。放学后,鲁大师站在他家门口,听见里面有玩游戏的动静,就敲敲门。小哥哥开门放他进去,他在旁边看小哥哥玩《天诛》。有时候,小哥哥也会把手柄递给他,教他玩。

邻居中间还有另一个哥哥,比他大三岁,父亲是开长途车的,从南方带回一台游戏机。这台机器和小哥哥家的那台很像,只是小了一圈,圆头圆脑的。鲁大师问了才知道,这是PS的新型号,PS One。两人一起玩《生化危机2》,没有记忆卡,存不了档,照着攻略一口气通了关。可惜只能玩表关,玩不了里关。

这个哥哥后来考取大学,去了外地读书。那台PS One的光头坏了,读不出盘,他的母亲把它送给鲁大师。鲁大师的父亲拿去家电维修站,修好了。

初中毕业后,鲁大师上了高职,酒店管理专业。班主任把教室的钥匙交给他,让他负责每天开门锁门。教室的黑板前挂着一台电视,鲁大师把PS One藏在课桌肚里,每天早早到校,拿出游戏机,接上电视,仰着脖子玩。早晨玩一个小时,放学玩一个小时。隔壁烹饪班的几名男生,偶尔也会过来蹭玩。教室成了他们的游戏机房。

一个学期后,这台PS One在学校被偷走了。
5

前面是红灯,鲁大师停在路口,双脚撑地,肚子上系着装手机的小挎包。头盔下的脸,挂满豆大的汗珠。脸、胳膊、小腿,这些暴露在烈日下的部位,被晒成了深色。

单位要求骑手们必须穿戴整齐,头盔、T恤、长裤。但天气实在太热,长裤穿不住,鲁大师换了条运动短裤。头盔必须得戴,高温天气下长时间骑行,容易发生意外。

身上那件印着订餐平台LOGO的蓝色T恤,已经被汗水浸透,左胸别着一枚小小的五星徽章。手机上,鲁大师的用户好评率为百分之百。他对此颇为自豪,就像是玩游戏拿了白金。


6

2003年,全国闹非典,学校要求全体学生住校,鲁大师把新买的PS2带了过去。他是校广播站的导播,广播站有一台闲置的25寸彩电,他和站长打了个招呼,搬回了宿舍。

不能出校门,只能在校园里活动。其他人跳舞、喝酒、看电影、打扑克,鲁大师在宿舍玩《宿命传说2》,有时候和别人踢踢《实况足球》,一下午随机二十多盘。

这台PS2是父亲买给他的。2003年年初,非典在国内悄悄蔓延,没人知道,大家生活如常。鲁大师领着父亲去了趟电玩店,给他演示《实况足球》。父亲没说什么,摸出两千块钱,把PS2买了下来。不久,学校被封锁,这台游戏机恰好派上用场。

父亲之所以买PS2,不是因为喜欢《实况足球》,而是因为不想让鲁大师去网吧。网游那时在国内开始流行,PS One被偷后,鲁大师跟着同学去网吧包夜,玩《传奇》、打《反恐》,彻夜不归。爷爷对父亲说,这样不行,你得想想办法。父亲觉得,既然孩子爱玩游戏,那就让他在家玩,至少能管住他。继母说,咱家买不起电脑,那就给孩子买台游戏机。

鲁大师和朋友开玩笑说,我参加过我爸的婚礼。他上初中时,父亲再婚。两边都是二婚,所以婚礼办得简单。

很多再婚家庭的孩子不愿意开口叫继母为“妈妈”,觉得别扭,只愿意叫“阿姨”。鲁大师一直管继母叫“妈”。每次开学前,妈都会陪他去商场买文具、买书包,然后带他吃顿肯德基。初三那年,鲁大师每天晚上做作业做到很晚,妈就在旁边陪着他,虽然她文化程度不高,没法辅导他的功课。等鲁大师做完作业,收拾开了,她才睡觉。初三下半学期,鲁大师成绩提升很快,原本有机会读高中,可惜父亲对他没信心,最后还是选择了高职。

亲戚说,你小时候如果不转学就好了,从市区的学校转到城乡结合部的二流学校,落差这么大,怎么可能学得好。

鲁大师觉得,说这些有什么用呢,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努力,太贪玩。事情已经这样了,没什么可后悔的。

7

鲁大师停好电动车,拎着两袋食物走过旋转门,进了写字楼,跟着人群挤进升降电梯。

电梯启动后,他发现四楼的按键按不动。旁边有人告诉他,四楼以下,电梯不停,你现在只能乘到六楼,从楼梯走下一楼,再从一楼乘扶手电梯上四楼。

六楼到了,鲁大师走出电梯。


8

2005年,继母也走了。肺癌,一年内动了三次手术。到后来,她不愿意再治,觉得太花钱。躺在家里,癌细胞迅速扩散。

鲁大师从职校辍学了,他不想再读书,想着早点出来挣钱。白天在家帮外婆和阿姨照看妈,晚上在必胜客兼职。打烊班,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,每月七百多。

继母去世后,鲁大师把父亲买给他的那台PS2卖了。卖了八百块钱,又开始泡网吧。下班后,和店里的同事包夜玩《传奇》,玩到第二天早晨,吃碗早面,回家睡觉。

父亲问,你那台游戏机呢?他撒谎,坏了。

在必胜客做了半年,鲁大师去了一家酒店,在吧台做服务员,每月也是七百多。攒了三个月的薪水,他又把PS2买了回来。买的是薄版,带两个原装手柄,一千五。在这台机器上,他补完了自己喜欢的“传说”系列,《重生传说》《仙乐传说》《宿命传说》重制版。

一天下午,酒吧没什么人,鲁大师拿出游戏杂志附赠的一张“传说”系列的游戏音乐光盘,用酒吧的音响放了起来。同事走进来问,这音乐是谁放的。他说,我放的,怎么了。同事说,你也玩“传说”?两人聊了起来。

下班后,同事带他去了一家叫“马里奥”的街机厅,那里有一台《拳皇11》的机器。鲁大师和人对战,被打得落花流水。打完后,他找对方交换电话号码,约了下次一起玩。那个年轻人是本地的格斗游戏高手,后来领着鲁大师入了格斗游戏的门。

里昂的母亲过世得早,父亲把他当棋子使用,在没有爱的家庭中成长,里昂的性格变得冷漠,但内心又渴望爱和被爱。为了救玛丽安,里昂不惜承担背叛朋友的恶名,留在洞窟中,被洪流吞没。《宿命传说》重制版玩到这一幕,鲁大师心里难受,觉得憋得慌。

又过了一年,爷爷也去世了,也是癌症。这个家,只剩下父亲和鲁大师两个人。

9

鲁大师掀开电动车后座上的外卖箱,把两份凉面放了进去。

外卖箱的背后,印着合作商家的广告,以及订餐平台招聘骑手的广告。广告语直截了当:“招聘骑手,月薪:6000元—10000元。”

鲁大师赚不了这么多,每天三十来单,每单五块多钱,一个月差不多五千出头。这已经是他工作十多年来,收入最高的一份。

10

鲁大师跳槽去了另一家酒店,做客房服务,工资比原先翻了一番,每月一千五。他平时很少回家,住在员工宿舍。宿舍的墙上,贴满《拳皇》《街霸》《忍者外传》等游戏海报,还有卡卡的22号球衣、麦克格雷迪的魔术队球衣。他是AC米兰、麦克格雷迪的粉丝。

这家酒店的服务员大多是外地职校派来的实习生,很多来自四川。有个四川男孩也爱玩游戏,他想玩《实况足球》,问鲁大师,这附近有没有包机房。鲁大师说,要什么包机房啊。于是把家里的那台PS2拎到了宿舍,找了台小电视,两人凑在一起玩。

2008年,汶川大地震后不久,这个四川男孩的实习期结束,准备回老家找工作。临别前,鲁大师把PS2送给了他,说,留着做个纪念吧。

鲁大师又买了一台PSP,将近两千。八十块钱买了张《铁拳5:暗之复苏》,作为引导盘。这是他买的第一款正版游戏。一天下班后,他迷迷糊糊往床上一坐,听见咔嚓一声,心想不妙,赶紧起身,PSP的屏幕已经被压碎。

夏天,酒店补发上一年度的年终奖,三千多。拿到奖金后,鲁大师直奔电玩店,看中一台黑色精英版Xbox 360,外加一个摇杆,三千多。如果买下来,这个月就没钱生活了。工作后,鲁大师的所有花销都是自己负担,不管挣多挣少,没问父亲要过钱。

老板说,大块头,这样好了,我先收你一半的钱,剩下的,你下个月还清。

游戏机抱回了家,但家里没有高清电视,只有一台29寸的长虹纯平彩电。第二个月,鲁大师跑去找老板商量,我先付你七百,剩下的钱,我得买一台液晶显示器,你再给缓一个月吧。第三个月,他才把Xbox 360的钱全部付清。

鲁大师后来的两台游戏机,PS3、PS4,都是在这台24寸液晶显示器上玩的,直到今年年初,屏幕点不亮了,才换成一台27寸的。

鲁大师离开酒店,转行做销售。离职那天,工资、奖金、加班费全部结清,四千多,他拿去买了一台薄版PS3、一盒《超级街霸4》、一个Hori格斗摇杆。为了回血,把Xbox 360卖了,一千多。

鲁大师有一个习惯,手头最多只留一台游戏机,买了新的,就把旧的处理掉。游戏也一样。这台PS3前前后后买了二十多款游戏,留在手上的,不超过两款。当然,说到底还是因为没钱。

说是销售,其实就是在商场、超市这些人流量大的地方发发传单,推销培训教程,底薪一千多。上午没什么生意,同事拎了早饭去他家,两人玩一上午游戏,中午出门,分头发传单。

做了半年,鲁大师心想,反正都是做销售,不如找一家电玩店打工,既能赚钱,又能玩游戏,自己也熟悉。正好有家店招人,底薪八百,每个月一千多的提成,他在那里做了两年。
11

鲁大师拎着三个喝空的瓶子,去商场的一家奶茶店打水。

前两天,他骑在路上,突然大汗淋漓,可能是中暑的征兆。现在他学乖了,随身带三个水瓶,喝完就找地方灌,每天至少喝六七瓶水。

趁服务员帮他灌水的间隙,他摸出手机,点开自己常泡的QQ群,看了一眼。EVO 2017的《街霸5》决赛已经结束,有人在群里发了TOKIDO夺冠的消息。

东大生不容易啊,Punk今年就没怎么输过,没想到最后被东大生逆袭成功,还是太年轻。鲁大师感慨了一番,拎着三瓶水,走出商场,骑上电动车,继续跑下一单。

12

在电玩店打工,谈不上开心。鲁大师是个实心眼,不懂那些伎俩,好在每天可以玩游戏。那两年的游戏,基本都是在店里的机器上玩的,只有《生化危机:启示录》例外。初中时在邻居哥哥家玩了《生化危机2》后,鲁大师就成了生化粉。为了这款游戏,他买了首发版3DS,两千六百多,把家里的PS3和唯一的一款游戏《圣恩传说F》卖了。

《生化危机:启示录》通关后,鲁大师跳槽去了一家连锁奶茶店,在那里做了三年,从普通员工做到训练员。

那三年做得很开心,鲁大师是店里的活跃分子。店庆日,他带着大家套上五颜六色的卡通布偶装,接待顾客。啦啦队比赛,他和同事自编自演了一段搞笑舞蹈,获得全国二等奖。

去上海参加颁奖晚会,总部安排他们上海一日游,游黄浦江、登东方明珠。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这座城市,脚下是透明的玻璃,仿佛悬在半空。那一刻,鲁大师有一种自由翱翔的错觉。

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大为改善。老宅拆迁,分了钱,分了新房。但生活没什么变化。他和父亲搬出来,暂住在一套毛坯房里,只简单装修了厨房和厕所。在毛坯房住了五年,住到现在,新房还没拿到。

2014年的夏天,鲁大师去外地店铺支援,高温津贴加出差补助,两千多,他拿去买了一台PS4。那一年,他还谈了个女朋友。事业和感情,似乎渐渐走上正轨。

鲁大师想着,有了女朋友,得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才行,于是跳槽去了一家新开的奶茶店。没想到,对方的条件与当初承诺的相去甚远,又不好再回头,只能重操旧业,找了家酒店做客房服务,先过渡着。干了没多久,辞职了。

亲戚说,你看看你,这些年换了多少工作,你要是有点定性,在一个地方踏踏实实做下去,总有一天,媳妇能熬成婆。

鲁大师觉得,我自己选的路,自己承担后果。事情已经这样了,没什么可后悔的。

13

从十一点到下午两点,单子一个接一个地派过来,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,饿了就在路边吃点饼干、面包,垫垫肚子。居民小区、写字楼、商场、房产中介、酒店客房,鲁大师骑着电动车,顶着烈日,在三公里半径的地图上,画出一条条上下波动、来回折返的曲线。

下午两点多,单子渐渐少了,他回到和父亲租住的那套毛坯房,给电动车充电。进屋后,打开电脑,看了会儿EVO 2017的比赛视频,然后躺在床上休息。四点多,继续出门跑,晚上九点半收工。每两天,他还得值一次夜班,在站点做夜间调度,守到凌晨两点。

鲁大师想着,趁这两个月多挣点,到了九月份,一大堆游戏就要发售了。


14

去年是鲁大师的而立之年,这一年过得很不顺。上半年失业了,女朋友也分手了。鲁大师跟着朋友在外面到处玩,欠了一两万高利贷,拆东墙补西墙,窟窿越补越大。他想过把PS4卖掉,犹豫再三,还是留了下来。

那几个月,他被放高利贷的人逼在家里。对方天天上门讨债,咚咚咚地在外面砸门。他躲在屋里,不敢出声,关掉手机,戴了耳机在屏幕前玩游戏,度日如年。父亲遭遇车祸,出院后住在亲戚家。如果可以重来,我愿意替父亲承担所有伤痛。他心里难受,觉得对不起父亲。

他庆幸自己没卖掉PS4,最糟糕的这段日子,游戏陪他熬了过来。后来,亲戚帮他把这笔高利贷清了。他发誓,今后再也不碰这种钱。

下半年,鲁大师在一家直播平台做格斗游戏主播。解说比赛、约嘉宾对战、找水友切磋,观众一百来人,弹幕两分钟一条。最热闹的一次,是转播“小孩”曾卓君纽约《街霸5》夺冠的那场比赛,来了两千多人。

直播平台每月给他两千块钱,要求他必须保证每个月120小时以上的直播时间,而且只播格斗游戏。鲁大师每天直播六七个小时,这样,每个月还剩十天左右的时间,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其它游戏。

渐渐有了些人气,年底,鲁大师重新规划,准备和朋友一起,把直播做成一档聊游戏的节目。没想到今年年初,他的直播间被砍掉了。

春节前,鲁大师找了份兼职送外卖的工作。直播合同还没到期,他白天送外卖,晚上八点到家,歇会儿,九点开始直播,播到凌晨一两点睡觉,第二天继续出门送外卖。今年元宵节过后,他才成为一名全职骑手。

15

客厅里堆满五年前搬过来的家具和电器,蒙着厚厚一层灰。桌上放着一盘煎馄饨,那是父亲早上煎的。鲁大师没吃,天太热,吃不下。

鲁大师进了自己的那间小屋,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。这间屋朝南向东,没有窗帘,空调功率小,温度打到最低,屋里还是很热。他在显示器前坐下,打开电脑,把以前的那些照片一张张翻给我看。

他穿着麦克格雷迪的球衣,朝着湖面,右手叉腰,左手高举;他参加酒店组织的CS比赛,赢了五十元话费;他参加“斗剧”上海《街霸》预选赛,首轮落败;一起玩游戏到大的发小结婚,请他当伴郎;他参加《街霸》同好的婚礼,那一桌的桌牌写着“街霸联盟”;他参加直播平台组织的格斗游戏比赛,赛后同大家一一碰杯……童年的照片,只有一张,两岁时的他,胖嘟嘟的,面对镜头,不知所措。

照片散落在不同的文件夹里,找起来有点费劲。很多都拍得不太清晰,失去了焦点,也没有主题,画面不知所云。就像鲁大师的青春。

“以前的那些事,我现在和你谈谈,一点都不后悔。”鲁大师说。有点像《宿命传说》里昂的那句台词:“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做的事后悔过。”

他唯一后悔的,是离开了那家奶茶店。送外卖,虽然挣得比以前多,但没什么工作氛围可言。订餐平台与骑手之间,纯粹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。

鲁大师所在的站点,二十多人,他算是年龄偏大的。其他送餐员,大多是九零后的年轻人。他们也爱玩游戏,下午空的时候,在站点休息,掏出手机,聚在一起玩《王者荣耀》。

天气越恶劣,骑手们越忙。一到下雨天,无论大雨还是小雨,必须全天待命。五月份下了场暴雨,骑在路上,狂风卷着雨点,从四面八方砸过来,无处遁形。那天,鲁大师跑了六十多单,从早忙到晚,没歇过。中午十一点的单子,一个半小时后才送到。客人等不及,取消了订单。商家说,算了,你们也不容易,这份饭,你自己吃了吧。

晚上九点半回到家,不管多累,鲁大师都会打开PS4玩会儿,切两把《铁拳》,踢两局《实况》。对他来说,游戏是除了睡觉以外,最好的放松方式。送外卖这半年,他白金了《看门狗2》《战国无双:真田丸》,最近在玩《最终幻想12》重制版。还有一堆游戏,《生化危机7》《尼尔》《伊苏8》,开了个头,没时间玩。

拼命工作拼命玩,鲁大师说,这就是他的生活态度。他把去年父亲借给他的钱还上了,等再多攒点钱,他想着,明年一定要去趟日本,去东京电玩展看看。他一直想感受一下那里的氛围,有点朝圣的心情。

游戏是一种陪伴,陪你长大,陪你走过欢乐的时光,陪你度过难熬的日子。所以我们才会怀念它。不是因为它很有意义或是很伟大,只是因为它曾经陪伴过我们。仅此而已。

小时候玩《魂斗罗》,鲁大师不会调三十条命,每次都是父亲帮他调好,再把手柄交给他。

父亲自己很少玩游戏。父母没离婚的时候,暑假,鲁大师住在爷爷奶奶家,父母每周末都会过去陪他。一天晚上,他睡得迷迷糊糊,睁开眼,看见他俩凑在电视前,正在玩游戏,玩的是《炸弹人》。

事情就是这样,没什么可后悔的。
写在后面

想做一个关于玩家的栏目,采访一些玩家,普普通通的玩家,没有耀眼的光环,没有戏剧化的人生,没有大悲大喜,没有大是大非。

他们的故事不具有多少新闻价值,不算新鲜,不算好玩,引不起争议,也没什么可发人深省的,只是一些琐碎的事,玩游戏的事。

他们只是玩游戏的人,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,但他们才是游戏行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。

来源:本文首发于机核网,作者Dago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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