勤奋工作的中国人

作者： 陈兴杰

最近三十年，中国人给其他国家人民的印象有哪些？缺点也许不少，优点必有一个——勤奋。北上广深这些大城市，到处是忙忙碌碌，加班加点的白领和创业者。南方工厂机器轰鸣，流水线上满是专注的眼神。全国大街小巷，到处是奔走的快递员。在非洲，中国工程队伍的高效引人印象深刻；在欧美，华人商贩的生意本事让本地人为之侧目。世界上到处都有华人身影，他们大多以商人和冒险者身份出现。

我和一些到国外的中国人交流，他们抱怨：老外怎么那么懒惰。法国福利太好，年轻人都不怎么工作；希腊人简直称得上寄生虫；美国人好一点，可黑人不喜欢工作，他们更喜欢食物券。拉美人就更不用说，低效拖延简直是他们的天性。要不然，中国超市怎么能占领阿根廷。环顾世界，东亚的中日韩三国人民简直是工作模范，他们就像插着电源，永远不知疲倦。

中国人的勤奋品质，这是金子一般的优点，可惜世人误会甚多。要强调：我不是要说教科书上「勤劳勇敢」的中华民族品质，而是现今中国到处可见，国民勤奋工作的状态。

早期西方人对中国人印象并非如此。清朝时期，大量欧洲人笔记里，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人的普遍评价：因循懒惰、麻木退化。在南方，到处是利于水田耕作的土地，只要稍稍地精耕细作，粮食产量就能极大提高。即便如此，最富庶的江南地区，还是到处可见饥肠辘辘的人民。得过且过，不思进取，是19世纪欧洲人对中国人的普遍印象。

很显然，这种懒惰低效是封闭专制的社会养成的。直到计划经济时代，中国人的这个形象，或说「民族特性」得到延续。国企养着大量闲人废物，他们无所事事，低效内耗，经常令前来合作的外国人感到崩溃。计划经济时代，城市大街上经常能看到衣着统一、神情冷漠、缺乏活力的「蓝蚂蚁」。西方记者笔下的中国人常是一副愚蠢、狂热、狡诈形象——总之，勤奋二字和中国人无关。

中国人直正和勤奋联系起来，并且举世闻名，要到改革开放以后。市场经济激发了中国人的活力。社会各阶层都充满创造财富的热情。农民为赚钱而耕种打工，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加班，商人们筚路蓝缕，开拓市场。中国几乎所有第一代商人，都有过街头奔走，饥一餐饱一餐的记忆。社会舆论也对勤奋致富的风气大加鼓励，这可以从1990年代的春晚看出来。

这股勤奋工作的劲头一直延续到今天。我想，大概只有在中国，便利店通宵营业，外卖还能深夜送达。我经常加班到深夜，汽车在北京空旷的马路上疾驰，看见修路工人——几乎所有道路维护都在夜晚进行，这样保证白天道路的正常使用。

与此相比，西方国家的生活节奏则慢得多。巴黎周末的夜晚，街上行人稀少，商户闭门歇业。除非极少数行业，夜班通宵会被认为很不合理。欧洲人假期长得不像话，往往一年之中好几个月休假。即便是如此，他们还是嫌太累，不断抗议延长工时，大谈田园牧歌式的生活。

许多知识分子对中国人的勤奋不以为然，认为这是一种病态的生活方式。他们提出，生活的艰辛源于体制的不公正，要做的事情是奋起反抗，而不是埋头工作。他们没有意识到，勤奋无法强制，它本身就意味着自由。更自由的工作安排，更灵活的合约协议，更高效的激励机制。只有市场经济才能激发勤奋，促使人们努力工作，快速积累财富，提高生活水平。一些看起来令人羡慕的「欧洲式悠闲」，倒是有毒的福利主义制度，一定要小心。

举一个简单例子，为什么法国商家每到星期天就要关门？很多人以为，法国人天生浪漫休闲，讲究生活品质，不加班符合他们的天性，也符合欧洲社会的基督教传统（星期天是安息日）。可事实是什么？这是法国工会斗争的结果。他们要求国家出法律，禁止商家周末营业。经济繁荣时期，法国人日子过得还不错。最近几年，很多法国人游行请愿，希望像华人商店那样拥有周末营业权。大概到这时，他们才意识到：法国人勤奋工作的权利已经被剥夺了。

除此之外，还有最低工资法、社保制度、最长工时，用工限制，表面看是保护劳动者，其实是剥夺他们自由订约，奋斗改善生活的权利。在中国这样生活水平不高的国家鼓吹休闲，「不要那么勤奋」，甚至诉诸立法，无异于自废武功。想想看，若是华人和其他法国人一样，遵守严格的工作时间，没有间隙的自由，无法用勤奋工作弥补先天不足，如何在法国立足？若是华人像其他民族一样，躺在福利上休闲，如何发家致富，赢得尊重？

中国人勤奋工作，既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，也是和全世界竞争。懒散无法和勤奋竞争，懈怠无法和高效竞争，这是无须多言的道理。劳动法无法彻底落实，企业还在提倡艰苦奋斗，这其实不是什么坏事，而是大大的制度和文化优势。

诚如很多人所言，中国人穷怕了，一万年太久，只争朝夕。这没有什么可指摘。市场经济之下，有机会通过努力工作改善生活，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。希望经济慢下来，要求劳动者不要太勤奋，晚出早归——表面看起来温情，实际却是阻碍他们改善生活，真的算善意吗？

中国人什么时候不那么拼？根本无需多虑。随着社会财富增加，生活水平提高，工作强度普遍降低，每个人自然而然，就会重视休闲享受。

赞美勤奋不是为坏制度辩护，我也希望企业不受骚扰，个人权利得到保障，工作回报不被剥夺。政府少收一些税，把财富留在民间；央行少印些钞票，钱不那么快贬值。唯其如此，民众才能少一些负荷，不用活得那么辛苦。不过即使在富裕社会，勤奋工作作为社会活力的指标，也应该得到重视。如果普遍出现懒散沉闷的气息，人们不愿工作，甚至以懒为荣，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。再富裕的社会，精神倾颓也不是好事。

来源：菁城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