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路：比你们不知污到哪里去了

贾平凹得感谢他所处的时代，要不是当时人们都把《废都》当黄书看，卖不了那么火。贾平凹有个大发明：以下删去XX字。

这个点子很坏，还不如梁羽生“获得了生命中的大和谐”。打那之后，故弄玄虚的作者，写到关键的地方都会来一段，“以下删去XX字”，其实根本没写。

因为号称有删掉的，读者就被撩起来了，一直挂在心上，路过书摊就去问问：老板，有没删节的《废都》吗？不过，年轻人还是矜持的多，不敢明问，拿到手里翻翻，有空格，再放回去。时间长了，大家都知道《废都》了。那时候，苍井空还没出道，成龙爱多VCD的广告还没拍，大家都靠《废都》、《白鹿原》支撑精神生活。

有人问陈忠实，《白鹿原》里性描写那么真，那么神，都是你自己的亲身感受吧？陈忠实脸一绷，反问：吴承恩去西天取过经吗？

必不可少的还有古典名著，以《三言二拍》为最典型。比《三言二拍》高级的当然有，小地方基本见不到。《三言二拍》中，《三言》尺度较小，没多少污的东西，《二拍》就大污特污了。关键是，还会被语文课本提到。

语文课本上有篇《口技》，模仿半夜房中场景。原文被删节了，删掉了这段：“便有妇人惊觉欠伸，摇其夫语猥亵事。夫呓语，初不甚应，妇摇之不止，则二人语渐间杂，床又从中戛戛。”

从文学的角度看，当然不删为好。你想想，表演口技的人，为什么别的不演，单演夫妻夜生活？天桥玩猴的怎么不演呢？

蛮值得深思。人家也是手艺人，演哪出儿，也涉及到选题问题。什么东西大家喜闻乐见，从古到今，变化不大。语文课本，把这一节删了，选题的重要性，学生就不明白了。

互联网普及之后，语文课本已经没有吸引力。总是选些高大上的东西，好像有一句“床又从中戛戛”，就把学生教坏了。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》，原来还在课本上，最近删了，说是太暴力。要知道，上学时看得最过瘾的，就是“拳打镇关西”、“智取生辰纲”。爱看打砸抢，是人天生的偏好。

那时候没有互联网，想看的东西，别的地方看不到，一本语文课本能翻到烂。今天，都有了手机，谁还看语文课本。从教学大纲上，家长根本不知道孩子们每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，要看他们朋友圈、尤其是和同学之间的微信才行。不过，很多孩子早把家长屏蔽了。

我读初中那会儿，有一天，去修自行车，修车老头正捧着一本古典名著，看得津津有味。我说，车子坏了，你赶快给我修修。他说，别急，放那儿，我下午再修。我说，真是活到老学到老，修个车子还忘不了看书，大隐隐于市。伸头去看他看的什么，他赶紧把书合上：去！去！不是给小孩看的！我扫了一眼书皮，具体名字记不清了，大概是《肉蒲团》之类的。

我心想：藏什么藏！新华书店的《人体摄影艺术》我都看过，还稀罕你这？

那是1998年。有首歌，任贤齐的《依靠》：我让你依靠，让你靠，没什么大不了…… 姑娘听到脸都红了，太黄。

任贤齐当时能走红，为啥？因为没视频网站，听歌都是听磁带，看不见脸。

新一代的年轻人，比你们80后，不知污到哪里去了。

有次，某95后小姑娘给我发微信，用了一幅表情。我说，这表情有点暧昧吧，一般撩人才用的。她很愤怒：你以为我在撩你？做梦吧你！一个纯洁的抱抱就叫暧昧？你知道我们同学之间发什么吗？然后丢来十几个表情包。那些表情，要是我发给80后的姑娘，人家可以告我性骚扰的。

95后很生猛。某朋友讲，一位还在读高中的小姑娘，网上认识的，要跟他谈恋爱。还没确定关系，姑娘就跑来北京看他。来之前，闺蜜对她说：去北京必须把他睡了，没睡成你就别回来！

我们高中那会儿，没几个人敢谈恋爱。要谈，也得偷偷摸摸，万一被人知道，就非常羞耻。之所以向往大学，就因为大学谈恋爱没人管。

高中时有偷偷谈恋爱的，晚自习下课，到操场溜圈。溜了半年，手都没牵。学校管纪律的职工，每天晚上拿把手电筒，在操场里照来照去，抓幽会的人。

舆论压力非常大。有个男生瘦，跟胖女生恋爱，人家说，他缺母爱吧！有次，某女生打电话到我家借书，挂掉电话，我妈正色说：可不能像王伟一样。王伟是我远房堂哥，没考上大学。说是因为谈恋爱，分心了。后来，我跟我姨家孩子说起，他说，他妈也对他说，可别学王伟。我很好奇：你妈怎么知道王伟？他说，王伟谈恋爱分心，全校谁不知道？

高考后，有个女同学被中国传媒大学录取，去了一周，退学复读了。别的同学妈妈说，退学原因是她见女生都穿露背装，受不了。还有男生，考上大学，他爸坐卧铺把他送到学校，临走叮嘱：好好学习，将来要考研，敢谈恋爱，我把你腿打断！

当年看《红楼梦》，宝玉秦钟撅草根、薛蟠行酒令，看得瞠目结舌。没有黄书，《现代汉语词典》都算。夏日的午后，教室三十多度，别人都伏在桌上睡着了，百无聊赖，拿出《现代汉语词典》，翻其中的隐晦词条，看得津津有味。

那时候写情书，要把信纸折成心形、千纸鹤型。有些男生，穷是穷，折纸功夫厉害，千纸鹤、小纸花，叠什么像什么。还挺有耐心，暗恋一个女生，肯叠一千只千纸鹤，全叠好了，暗恋对象还没跟别人跑。现在不行，头天晚上告白成功的对象，第二天可能就是别人的了。

三年前，写过一篇《集邮的少年》，网友看了说标题党。我说，这有啥标题党？写集邮还标题党了？

人家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打量我：懂什么叫集邮吗？

蓦然觉得，自己有点像修车铺的老头了。

作者：王路（来自豆瓣）
来源：https://www.douban.com/note/579240393/